文显微故事,作者张佳
当“我要 diss 你”演变为“成都迪士尼”并空降热搜,当《无限超越班2》自带的“癫”buff 火出圈,再回想一下春节时的“黄龙江一带全都带蓝牙”……
当代年轻人,你是癫,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2024 年,“癫”仿佛成为代表年轻人精神状态的关键词。
“年轻人,始终是网络热搜的常客。”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师董晨宇对此并不意外,在他看来,“标签化”是每个世代走向成年的标志之一。
除了癫,年轻人身上的标签还有很多很多。
有人说当代年轻人渴望稳定,也有人说他们一身反骨热爱整顿职场;有人说他们追求个性,也有人说他们消费降级;有人说他们内卷,也有人说他们躺平……
在相互矛盾的标签中,年轻人更像是提线木偶,或是被老师和家长精心打扮即将上台的小学生,被安排着进行一场场网络表演,演出不再年轻的“往届生”敢想却不敢为的网络爽剧。
00 后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当 80 后站出来为 00 后制作标签的时候,他们在做的,似乎不过是让自己承受过的事情,击鼓传花一般地递到了 00 后手中。
于是,一轮又一轮。如今的 00 后躺平,10 年前的 90 后迷茫,20 年前的 80 后自我,30 年前的 70 后......庆幸当时没有互联网。
当然,年轻人与互联网之间前所未有的“纠缠”远不止于此。如果上一代人仍旧是在“使用”互联网,那么当下的年轻人则干脆“活”在了互联网中。
2023 年 12 月,董晨宇在互联网中寻找了 70 位年轻人,并以闲鱼、1688、钉钉、夸克四个年轻人活跃的 APP 为观察窗口,尝试验证这些印象的真伪,获取对当代年轻人更为厚重的理解。
在研究成果《“APP 世代”中国年轻人移动应用使用报告》中,董晨宇观察到当代年轻人追求个性化的消费观、期盼社交属性的消费趋势、充满叛逆又有反向开发 APP 的创造性。
他认为,互联网不应该仅仅是评判年轻人的“标签广场”,更应该成为了理解他们的“微观镜头”。
消费降级?无所谓升降,该省省该花花
年轻人在消费降级吗?
对于在北京攻读硕士学位的张然来说,1688 上的同源工厂店是她购买衣服的首选,因为她不愿意再为品牌溢价买单。
对于深圳的中学老师李舒而言,买肯德基时在闲鱼上搜“代下单”服务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因为这可以节省九元的外送费。
夸克在年轻人中的迅速扩散也出于类似的逻辑:相比于几百元的网盘年费,淘宝 88VIP 就可以“顺手”获得夸克网盘会员。
来自上海的事业单位职员胡莉则感受到了“平替文化”在朋友间的流行:
“如果我身边的朋友有人花 3000 块钱买了一个发卡,我们都会骂说你有病,而不会觉得你好有实力。我们更愿意讨论的是,你这个东西 16 块 8 买了,太贵了,一模一样的东西,我 9 块 8 买的。”
在以“平替文化”为代表的“反消费主义”观念中,年轻人不再追逐品牌带来的符号幻觉,而拥抱性价比更高的消费。“不是A买不起,而是B更有性价比”成为了年轻人的口头禅。
图网友晒出的各种“代下单”订单
相比“消费降级”,“消费理性”则是当下年轻人更加普遍和准确的心态。
高性价比并不一定意味着对于品质的放弃。恰恰相反,年轻人越来越通过购物平台完成价格低廉的兴趣消费,甚至形成了独特的青年文化圈层。
在闲鱼,年轻人将动漫游戏相关商品称之为“谷子”,形成了“谷圈”,以及大量外人难以看懂的行话,例如“色纸”、“谷美”、“排跑”等等。在这个过程中,年轻人的身份感与话语权被建立起来。
图网友晒出自己珍藏的色纸
在消费理性的基础上,“个性化”与“社交性”的消费时常出现,成为了年轻群体中独特的“消费升级”。
“我大学的时候去迪士尼,我想要买一个玩偶,我会纠结很久,但现在因为自己工作挣钱了,这笔钱是完全由我自己来支配的,比如说上个月去迪士尼,我把我喜欢的玩偶就全买了,这可能是我一个最大的消费上面的心理变化。”
一位上海互联网从业者如此说道。
近年来,兴趣消费在年轻人的支出中占据了更大的比重。因此,“消费降级”并不是我们理解年轻人消费行为的准确概念。
躺平?这届年轻人的“互联网爽文”
年轻人在“躺平”吗?
年轻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当我们带着这个问题去寻访近一两年的媒体报道,发现大量的报道都将年轻人与“躺平”联系在一起。
董晨宇在访谈后发现:喊躺平的人多,真躺平的人少。躺平与其说是年轻人普遍的生活状态,不如说是很多人宣泄焦虑的方式、一种“互联网爽文”。
相比于“躺平”,绝大部分年轻人对自己生活状态最经常出现的描述是“平静”。他们拥抱高度节奏化的生活秩序。在这种秩序中,作为职业工具的“钉钉”被不少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比喻为一扇门:
它有点像一扇门。我是通过它来进入到我的工作,因为它是一个工作软件,它会让我很强烈的意识到,我已经进入到工作中了。对于一个没有参加过工作的人来说,它是有一个比较强的冲击的。
另一位在兰州攻读博士学位的葛廷则把钉钉视为一种“边界维护器”。
工作的对接就会直接在钉钉上面沟通,不加微信了。尤其是自己平时确实不太熟悉的人,比如说像不会再合作的人。因为我觉得,微信还是相对比较私人的。
当钉钉成为年轻人生活中的一扇门时,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在工作中利用钉钉提升沟通效率,下班后再把钉钉这扇门“关闭”。北京一家公关公司的文案李艾描述说,她的生活就是“你懂的、打工人”:
我上班是 11:30 到 12 点。然后这中间是一直在公司,然后晚上下班的时间,正常的话是八点,回来之后的话就不处理工作了,基本上就是洗漱,追会剧就睡了。不过,我会在每周六选一个博物馆去逛,我觉得这是我最大的倔强。
2023 年,电影《普罗米修斯》中的一句话在互联网上流行开来。机器人费法对正在逃亡的主角说:“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在钉钉的内与外,年轻人构建起了工作与生活的平衡。
在工作日的忙碌之外,很多人都把周末视为属于自己的“避风港”,让他们可以在疲惫的城市生活中,拓出一小片属于自己旷野。
整顿职场?交给有退路的人吧,我把精力留给认真生活
年轻人在“整顿职场”吗?
面对这个问题,不少年轻人感慨不知道自己何时做了此等壮举。有人开始怀疑是 80 后把自己整顿不动的东西,安在了他们头上。
一个来自北京私企员工赵华坚持认为,整顿职场本身并不是代际问题,而是群体问题。
能整顿职场的都是“有退路”的少数派,整顿完了也有父母帮着“兜底”;没退路的呢?找个工作,苟着。
与其说年轻人在整顿职场,不如说更多人选择避开直接交锋,把力气花在了“整顿”自己的生活。
从 citywalk 到特种兵旅游,追寻高性价比的“旷野”,成为了年轻人的抵抗工作焦虑的首选。
这种趋势同样表现为闲鱼中的青年文化圈层。在这里,年轻人逃脱了循规蹈矩的工作模式,拥抱属于他们自己的创意性趣味。
春节期间,闲鱼手写春联销量暴涨,年轻人以低廉的价格满足了自己对于“年味”的理解。
他们不再满足于“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而更愿意在门上书写“脱贫脱单不脱发,暴富暴瘦暴美丽”。
随着年轻人大量涌入,一些互联网平台上逐渐迸发出超越平台原本的生态和价值。
一位网友在小红书中提问:在哪个社交媒体更容易认识摇滚乐迷?
高赞回答是:闲鱼。
因为那里有很多成套售卖《我爱摇滚乐》杂志的人。不是资深摇滚乐迷,谁家里有这东西。
闲鱼还成为了各种小众爱好者的“野生博物馆”,例如来自世界各地的陨石、稀有卡牌、摩托车、也包括自己家的宠物。
这些用户甚至会标明“不卖”、并鼓励其他用户通过点击“想要”来表达喜欢。
为了迎接年轻人表达生活方式的需求,闲鱼官方很快增设了“只晒不卖”功能。这样一来,“物品”也成为了年轻人之间产生连接的中介。
无论哪一种交易或陈列,都是一场有关生活的装饰和表达,也都在正面冲突之外,提供了另一种抵挡生活庸常的灵活战术。
APP 世代:一项理解年轻人的概念
闲鱼、1688、钉钉、夸克被统一戏称为“阿里四小龙”,我们以其为棱镜,试图拆解流行标签对于年轻人的设定。
这些标签预言之所以沦为刻板印象,很大程度上因为这些想象没有深入年轻人的生活世界,不过是一种有关代际的循环论证。
APP 已经高度渗透进年轻人的消费、工作和公共文化空间中,这为我们提供了理解他们的工具。
另一方面,年轻人也借助这些 APP 完成了“媒介化”的生活。在年轻人与互联网的深度卷入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APP 世代”。
年轻人在钉钉中处理工作事务、在夸克上储存数字外脑、在 1688 上购买平替商品、在闲鱼上寻找网络同好。
无处不在的 APP,不再是时髦的象征,而是年轻人日常生活的平凡之物,一种不被注意到的生活习惯。
因此,年轻人会将钉钉比喻为“一扇门”、将夸克比喻为“一杯水”,将 1688 比喻为“一座赛博义乌”、将闲鱼比喻为“一个回收站”。
APP 是现实世界的延伸,也是对现实世界的反哺。在现实世界与 APP 之间,年轻人通过反复地切换,完成自己的生活。
更为重要的是,APP 并不是年轻人生活的“设定器”,另一方面,年轻人也参与到 APP 的革新之中。
恰恰是 APP 与年轻人之间的“双向奔赴”,最终塑造了一款 APP 更为成熟的生态:
闲鱼,一个交易平台流行起“只晒不卖”;1688,一个批发平台却成了“小单定制”的主场;夸克,一个搜索引擎,成了备考经验交流地;钉钉,一个办公软件,被年轻人拿来摸鱼玩“剧本杀”......
美国文化研究的代表人物约翰·菲斯克说:“只有当文化产品为另类的解读提供空间时,它们才会变得流行起来。”同样,只有当 APP 提供的功能被用户依照自己的生活情境“再度发开”后,APP 的社会价值才会得到更为深刻的释放。
对于 APP 世代而言,这并非特例,而是一种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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