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电厂，作者｜何畅，编辑｜高宇雷
“最近的离职博主怎么都是字节的，他们的工资不是挺高的吗？”一位小红书用户发帖提问，好奇为什么“一夜之间蹦出来”大批类似账号，只要一打开小红书，就是“勇敢离开字节，开启全新人生”。
评论区的解释言简意赅：“因为他们是被裁的。”除此之外，或许还有一个补充原因——在小红书分享个人经历的字节跳动员工数量较多，按照小红书的算法机制，用户将快速阅读到与其生活方式、兴趣爱好相匹配的内容。“你看得多了就一直推，其他公司的那些还没推荐给你呢。”
其实，无论是离职博主、失业博主，还是人在工位但精神濒临崩溃的在职博主，都可以统称为职场博主。来自小红书数据中台的数据显示，2023 年 9 月，其职场类目的笔记发布数量同比增长了 132%，增速明显。不只是字节跳动，在小红书，你可以看到来自各个互联网公司的职场博主，他们分享面试经验、传授汇报技巧、吐槽奇葩同事、点评知名老板，简介基本三行起步，强调“成长规划与职场思考”，剑指“简历辅导和 offer 陪跑”。
过去十几年间，互联网行业的飞速发展以及红利消退，构成了这些职场博主存在的一体两面。降本增效的背景之下，曾经持续扩张的互联网公司开始梳理业务、缩减人力，副业日益成为许多员工的选择，甚至被动地升级为主业，职场博主正是其中常见的一种。
与此同时，互联网依旧是毕业生求职的热门行业。智联招聘发布的《2023 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显示，2023 届毕业生期望就业的行业分布中，IT/通信/电子/互联网占比为 25%，排名第一。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就业前途面前，职场博主既是一类适时的产物，也是一个有效的锚点——从互联网来，到互联网去，中年人的迷茫、年轻人的困惑，都在这里交汇。
职场博主赛道，从小众到拥挤
如果你是一位尚未退休、仍然为工作牵肠挂肚的小红书用户，你难免主动或被动地浏览过类似的标题：“后悔没早点看到这篇面经分享”“教科书级别的谈薪话术”“如何和低情商同事相处”“30 岁，我被裁员了”……
除了单纯的日常分享，多数情况下，这些内容来自同一个群体——职场博主，他们的创作覆盖了求职、就职乃至离职的每一个角落。
知名职场博主王落北的职场博主生涯始于 2012 年，他将职场博主的属性演变归纳为以下几个阶段：最初，职场博主的更新以招聘资讯的收集和分享为主，目的是解决求职者在信息获取层面的痛点；随着职场资源的丰富，职场干货和行业动态成为两个主要的内容方向；当职场经验逐步积累，摸爬滚打中的感受以及起伏跌宕中的吐槽，获得了更为广泛的共鸣。
不过，这个在过去尚属小众的赛道，如今已经变得愈发拥挤。副业热潮之下，越来越多的职场博主涌现出来。来自小红书数据中台的数据显示，2023 年 9 月，其职场类目的笔记发布数量同比增长了 132%，位居城市出行、音乐和旅游之后，增速明显。
抖音热点、巨量算数联合发布的《2023 抖音年度观察报告》也透露，2023 年 1 月至 10 月，细数抖音各知识类别的视频播放量，职场排名第八。职场博主李豹发现，他最近新增的抖音粉丝中，有多位职场博主。“名字叫某某职场，内容都是职场相关，有的博主发布了几百个作品，更新时间也就是半年、一年左右。”
尽管金融、零售、制造、文化传媒等行业均有职场博主持续产出，但互联网显然是其中最为活跃的行业。王落北告诉电厂，这一方面是由于互联网公司在飞速发展的基调下疯狂扩张，大量吸纳年轻人加入，而后者对此类内容的接受程度相对较高；另一方面则与互联网公司普遍具备一定的知名度有关，无论是领先的招聘薪资，还是高调的商业动作，都使之引发了行业内外的探究与关注。
这在小红书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从字节跳动的下午茶选品试吃、Last Day 知无不言、业务线裁撤变动，到腾讯的实习生群面现场、888 元开工利是、事业群避雷名单，以及阿里巴巴的“五年陈”心路历程、管理层讲话分析、内网八卦帖爆料，无一不是热议的焦点。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账号的主页只有几条内容，除了随性的生活记录，最新一条是“离职倒计时”，简介里却已经贴出了“分享职场”“学习搞钱”等标签。以至于飞书宣布裁员、抖音生活服务业务部门调整之际，职场博主被调侃为字节跳动员工再就业的通道——先离职倒计时，再 Last Day，接着开启新生活，间歇回顾在职往事，不定期提供各种付费辅导，“自我成长与内容变现两不误，利好小红书”。
门槛比较低，但赚钱非常难
不过，当参与者越来越多、赛道越来越卷，赚钱自然越来越难。电厂了解到，职场博主的变现方式主要分为三种：第一种是知识付费，涉及面试咨询、简历修改、课程售卖等；第二种是广告投放，来自平台商业化后台对接的品牌方，例如教育培训机构、保健养生产品等；第三种是直播带货，与职业带货主播一样，收取佣金、坑位费。
目前，作为全职博主，李豹以职场吐槽为主要创作方向，依靠广告投放获取受益。虽然比不上在职时期的收入，已经足够覆盖房贷和日常基本开销。作为曾经的程序员、产品经理，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相对垂直的内容输出，但只要讲到比较专业的内容，播放量必然下降。“你讲得越深，看的人就越少，平常一个视频也许 2000 个赞，这个视频也就不到 1000 个赞。”
然而，情商培养、述职包装等职场“通识类”内容的竞争又过于激烈，同质化严重，而且必须根据用户反馈及时调整方向。李豹提到，即使是体量较大的职场博主，“日子也不好过”。
一位粉丝数量超过 4000 人的小红书职场博主对电厂介绍，她对自身的定位是“文字脱口秀博主”，更新一年以来，单纯记录、表达，没有主动推进变现。这样选择的理由很简单：在小红书的商业合作服务平台蒲公英上，一些博主接单的必经之路是比稿。“太麻烦了，就两三百块钱还要比稿，我有这个工夫，为什么不去打工？”
在王落北看来，当下市场行情不佳，品牌方投放强调 ROI（投入产出比）、追求精准定位。以此为前提，家电、数码等品类的品牌方看似与职场博主匹配，但都不会将后者作为首选——因为类别过于泛化。此外，在互联网用户吃过教训、捂紧钱包后，利用信息差获利的难度也加大了。“大家都没有赚到什么钱，能赚到钱的也不如之前了。”
尽管失业、离职后转型职场博主的互联网公司员工不在少数，但无论是李豹还是王落北，都并不支持这种行为。他们觉得，职场博主离开职场后，关联内容的输出势必逐步放缓，这相当于走向了一条下坡路。另一个潜在风险是，一旦脱离职场环境，职场经验的讲述、职场技巧的传授容易遭到质疑，可信度大打折扣。“在用户眼里，你可能是一个失败者，那你凭什么去教别人怎么成功？”
即便如此，摩拳擦掌的互联网公司员工依然不在少数。时常有朋友向李豹问起“职场博主做得怎么样”，寻求失业后的建议、为躬身入局做好铺垫。一位最近离开互联网行业、进入国企的人士也对电厂表示，前同事之间谈及副业话题，总是绕不过“职场博主”这个关键词。“加上门槛还比较低，在大厂熬上几年，面试、答辩、汇报、管理，总有几句能说的吧。”
过剩的供给，高涨的需求
过去三年间，整个互联网行业的降本增效，加剧了互联网公司员工的流动——主要是溢出。电厂梳理腾讯最近十年的年报后发现，2015 年至 2021 年，腾讯员工数量持续增长，并于 2021 年突破 10 万人大关。但从 2022 年第二季度开始，腾讯员工数量开始下滑。截至 2023 年 12 月 31 日，腾讯拥有 105417 名员工，与 2022 年第一季度峰值的 116213 人相比，减少了 10796 人。
“过冬”需要存粮，在“开源”举步维艰的情况下，回归主业、控制支出、优化人员被视为“节流”的有效手段。阿里巴巴同样如此——按照自然年计算，2021 年至 2023 年，阿里巴巴员工数量分别为 259316 人、239740 人、219260 人。在 2021 年达到峰值后，已经累计减少了超过 4 万人。
于是，大量互联网从业者流入市场，而招聘岗位有限，造成供给过剩。此时，职场博主的身份相当于一种过渡。这些见证行业一路高歌的中年人，心怀热爱、斗志昂扬的年轻人，带着“卷”出来的技能、本领、经验，向每一位受众传达互联网行业所标榜的平等、开放、自由，也发射无数文档、会议、加班积累下来的讽刺、不解、愤懑。
一位头部互联网公司离职员工分析，互联网公司的年龄结构与企业文化，是催生职场博主的必要土壤。毕竟，年轻人充满活力、热衷于表达，而丰富的企业文化和员工活动有助于更好地延续这种表达。
2021 年，脉脉公布的《互联网人才流动报告 2020》对 19 家互联网公司进行了统计，员工平均年龄为 29.6 岁，字节跳动和拼多多员工的平均年龄仅为 27 岁。某种程度上来说，字节跳动是一个既追求组织年轻化、又推崇企业文化建设的典型例子。作为字节跳动企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行为准则，“字节范”的宣传场景包括但不限于字节跳动官网首页、食堂电视屏幕轮播、校园招聘长图，以及卫生间门后。当然，现在又多了一处——职场博主的内容展示。
在走上职场博主道路之前，李豹很少浏览这类内容。“感觉年轻人更喜欢看，其实你工作很多年之后就会发现，这些所谓的道理只在特定场合有用，影响结果的因素非常多，不可能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沟通技巧、心态调整方面的训练似乎无法解决失业、求职年龄歧视等问题，因为“大的环境变了”。
虽然光环正在褪去，互联网之于求职者的吸引力仍然领先于其他多数行业。前述头部互联网公司离职员工的想法可以作为一种参考：“大环境不佳，大家还是愿意去业务相对稳定、现金流比较充裕的公司，那么互联网公司尤其是大厂还算是不错的地方，业务裁撤后的操作也比较体面。”需求在前，具有互联网从业背景的职场博主往往备受信赖。入职前、中、后的各个阶段，部分求职者都需要来自他们的帮助。
王落北抱有类似的观点——即使一些职场博主传达的理念未必聚焦、先进、正确，但“情绪价值大于实用价值”。这种情绪价值的提供是对受众的，也是对自己的。毕竟，焦虑与变化之中，谁都需要一个看得见的锚点。职场博主，也许就是那根救命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