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上，作者｜何简，编辑｜王彬
4 月 8 号下午，周鸿祎开始他的第二场 AI 免费课的直播，主题是《企业如何拥抱 AI》。
正式直播前，他又提了最近几个月他一直对外呼吁的观点，“创业者/企业家都应该学会做网红”。他现在是网红了，但总是发愁涨粉太慢，也不知道一天发几条视频才算合适。
最近他想了一个法子，叫“丧心病狂的涨粉计划”，在衣服背面打上他账号的二维码，现场听课的媒体记者和企业家们每人一件，大家穿上二维码的衣服总能在大街上吸引到人扫码关注。只要是他的粉丝，有机会见面，合影、拥抱、握手都没问题，“和我们雷总这样伟大的企业家握手合影还得花 30 万买辆车对吧？”
但是 360 的员工似乎会错了意，衣服上没有二维码。周鸿祎在台上说，这就是做企业的问题，“企业老板的战略和执行力总是不般配。”
台下一片大笑。这是周鸿祎大多数演讲的惯常做法，他总能很快地活跃起来台上的气氛，不让场面冷淡，仿佛一场科技圈的脱口秀。
他找到了和这个时代的相处之道。
01 从颠覆者到好奇心
2017 年，周鸿祎出了一本自传，书名叫《颠覆者》。他在前言中说，人生就是不断自我颠覆。“我独爱颠覆者，也青睐有颠覆精神的年轻人。”周鸿祎说，把自传命名为“颠覆者”，就是为了致敬那些有颠覆精神的人。
去年，这本书再版，周鸿祎把书名改成了《超越好奇》。他说原因有两个，除了 360 的主业已经不再强调颠覆之外，另一个是他自己这些年越来越平和，离“颠覆者”的形象越来越远，“当年的大炮早就变成大叔了。”
再版的前言也变得像慈祥长辈的促膝长谈，标题是“你要怼我，请先懂我”，加一个破折号解释，“给初入职场和早期创业的年轻人的经验分享”，读起来有种老家大爷坐在村口向你传授人生经验的错觉。
他也不再把自己的成功归功于颠覆创新，而是“好奇心成就周鸿祎”，说好奇心奠定了他奋斗一生的事业理想，对他今后的人生都不无裨益。
严格来说，用好奇心强来形容周鸿祎似乎并不为过。很少有企业家能像他这样拥有如此众多的爱好。他喜欢音乐，是个音响发烧友，在 360 的总部大楼里专门有一间摆放音响的办公室，器材价值千万。他也喜欢电影，自称是一个超级电影迷，“家里的硬盘里存有成千上万部电影，都是按照目录分好的。”他喜欢攀岩，就在 360 总部大楼 6 层建了一个攀岩馆，接受媒体采访时会向来访者得意地展示手上的老茧。
最近周鸿祎好奇的事情是网红。他早在 2020 年就注册了抖音账号，但直到最近几个月才开始密集对外发声，做直播、拍小视频，还到处劝自己的企业家朋友要有网红思维，甚至让媒体错以为 360 也要做直播带货了。有段时间周鸿祎把自己的微信名都改成了“抖音关注红衣大叔周鸿祎”，朋友圈的置顶全是短视频直播的海报。在那之前许多年他的微信名都是“AK47”，他最喜欢的枪之一。
不过，和过去他在网络上被冠以诸如“流氓软件之父”“红衣大炮”的贬义名号不同，周鸿祎在短视频时代好像终于掌握了和公众的相处之道，社交平台上有不少称赞他真实、不做作的评价。
上次和短视频网红程前的交锋，更是让他收获了大量年轻人的好感——和他同时代的企业家诸如 BAT 的创始人们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要被骂资本家的。但是周鸿祎从来没有被这样骂过。
“人挺实在。”一条微博评论说。还有人说，“老周就像个邻家大哥一样，接地气，平易近人。”过去十多年周鸿祎一直以斗士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他热衷讥讽竞争对手，微博对线，对簿公堂。有时不过瘾还要约人“见面谈一谈”，时间地点都给出来，“下周一上午十点朝阳公园”，因为对方不够光明磊落，让他不齿。
现在他变了。经常挂在嘴边的是学习，曾被他认为犯了过度营销错误的小米要学习，老一辈企业家珍惜粮食要学习，自己投资的哪吒汽车怒其不争要向多家车企学习。
周鸿祎在自传再版的前言中拿自己举例。过去他看不懂前些年大火的飞盘，“我们小时候谁没玩过飞盘啊？”他说，玩过一次之后才发现，这是一项把各种球类规则融合在一起的对抗性很强的运动，“很有意思。”
去年，他报考攻读清华大学的博士。他在自传里说，“我今年 53 岁（2023 年），只要我还在公司，就要持续学习。”
周鸿祎终于开窍了。大众不喜欢有戾气的斗士，也难以接受颠覆者。接地气、爱学习的企业家才是最圈粉的形象。
02 周鸿祎做网红是认真的
周鸿祎虽然是程序员出身，过去几十年都在和电脑屏幕打交道，但他先天体质不太适合做网红。上了年纪之后，他患上干眼症，不能长时间面对屏幕，公司的内部资料都要一张张打印成纸质文件供他审阅。他今年去参加两会，拉了半个行李箱的公司纸质文件，一沓一沓的都翻卷边了。
但周鸿祎做网红却是认真的。其他公司的创始人们，在社交平台上顶多发几条文字内容，更新下公司动态，发出的的视频也大多打光精致、摄影考究，周鸿祎则是完全拥抱短视频，他的朋友圈更新都没有短视频多。
翻看他过去几个月的微博内容，全部都是一条条视频，有的是在会议室里驾着机位拍的，更多时候就是他自己，办公室、酒店房间、迈巴赫的后座、课堂上、沙发上，随时随地都能举起手机拍上几分钟，有时一天就要更新三四条。过去一年，他在抖音上一共做了近 30 场直播，一半都发生在过去三个月。
他什么都聊，大模型得不停谈，除了聊 360 的业务，还要不停紧跟行业动态。前段时间朱啸虎接受采访大谈中国的大模型创业不太有前途，周鸿祎就找朱啸虎做了场连线直播。娱乐圈也能聊上两句，之前宁浩拉着刘德华宣传新电影，他在直播中建议刘德华可以转行当网红，“前途不可限量。”刘德华摸摸脑袋，一脸苦相，说自己还要学习。
教人如何演讲也算是特长输出。诱因是年初和抖音网红程前的交锋，他在那次活动上终于忍不住批评这个年轻人，即便如此下场之后也会给对方台阶，“年轻人冲点狂点犯点错很正常，谁没年轻过啊，谁不犯错啊。”他借势在抖音上做了自己的第一场公开课，《你也可以好口才——如何演讲》，说要把自己二十年摔打教训总结出来的技巧分享给大家。
父母如何教育孩子周鸿祎更有心得。公开报道显示他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他在一则如何防范孩子被霸凌的短视频里说，家长教育小孩不能教成小绵羊，不能只是功课好，也要注重体育锻炼，勇于反击，有正确的交友观。他的心得来自于自己的亲身经历。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自称打小就是班级里被欺负的对象，但他每次都敢于反抗，日子久了就没人敢欺负他。
大佬的日常生活是重要看点。自己家养的名为黄油的肥猫憨态可掬可以分享，“卑微撸猫”。清华读博可以自拍，带着网友看下清华食堂口味如何。衣柜可以打开让网友看一看，确实有一大摞红色 polo 衫。也有周鸿祎向网友请教的，比如他鼻毛过于旺盛，惹得评论区不断有人提醒他注意形象，他把自己用的几种鼻毛修剪工具都拍下来，说，不是他不想剪，实在是没有趁手的工具。
在抖音上，周鸿祎拥有接近 500 万粉丝，大概是当下最火热的企业家雷军粉丝量的三分之一，但周鸿祎发布的视频数量接近千条，是雷军的三倍有余。他自己为这些视频分了类，分别是周鸿祎免费课、周鸿祎不懂就问、周鸿祎有问必答、周鸿祎随手拍，总播放量接近 2 亿。
03 企业家都要去当网红
周鸿祎做网红不只是兴趣使然，更是他顺应时代潮流的做法。
“企业家都要去当网红。”周鸿祎说。他觉得当下是短视频的时代，“现在很多人的头脑已经被短视频和直播格式化了，中国可能有 10 亿人每天只刷短视频，已经不看书、不看文字了。”
在这样短视频的时代，企业家想要和公众沟通、和用户发生连接，必须要通过短视频。“你要不熟悉网红这一套沟通模式，可能企业就没有话语权，企业一旦跟用户失去联系，就没有生命力了。”周鸿祎说，进入了网红时代，要学着去理解网红、学习网红、成为网红、培养网红。
周鸿祎做网红，更重要的目的就是为 360 做宣传。他发布的 980 多条短视频，数量最多仍然是 AI 相关的内容。这也是目前 360 公司发力最大的领域。
百度创始人李彦宏接受媒体采访，喊出诸如“AI 原生时代”之类的口号，周鸿祎选择在短视频平台上用一条条 3 分钟小视频向粉丝安利 360 的 AI 大模型，标题是“这个 AI 助理让你掌握信息提速 60 倍”“用这个 AI 工具轻松创作 10 万+作品”“如何 5 分钟快速总结 2 小时会议”。
周鸿祎还学会了网红时代最通行的法则——蹭热点。网飞《三体》上线，他专门拍一条视频分享自己参演国产电影版《三体》的经验，“说起来都是泪啊。”理想汽车 MEGA 产品失利，他建议李想要学会做新时代的网红，开直播和用户面对面沟通。小米汽车全网火爆，他在和自己投资的车企哪吒汽车创始人张勇的直播中，句句不离小米，让哪吒多向小米学习。直播结束后，周鸿祎炮轰哪吒汽车在抖音热榜上挂了好几天。
蔚来汽车创始人李斌 3 月中旬做了一场直播，累计观看人数超 1000 万，涨粉超 20 万。打赏金额多少、李斌妻子王屹芝向章泽天道歉、他发福袋用的是妻子的钱，一桩桩都是新闻头条。李斌在直播过程中的金句，“讨厌我可以别骂我们产品”，也为他博得不少好感。
李斌直播后，周鸿祎说，车圈进入了网红时代，“已经验证了我的观点。”
由于周鸿祎对自己的网红事业实在过于上头，一些媒体猜测 360 或许会展开直播带货业务。有媒体称，360 集团已经确定将直播带货定位年度规划之一，业务规划可能会效仿东方甄选，先把周鸿祎打造成大网红，再物色培养潜力主播，通过周鸿祎的个人影响力给主播导流。
周鸿祎后来否认了这一说法，说自己没有直播带货的能力和潜质，“也不会要求自己去干不擅长的事情”。他说，宇宙的尽头不只是直播带货，企业家做网红，是要了解和适应用户习惯，帮助企业核心业务发展。
04 硝烟中才有网红
企业家要不要做网红，在十多年前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问题。在互联网尚处在草莽时期的年代，大佬们个个都是意见领袖，热衷于在社交平台对骂，在媒体上互呛，时不时还发表下自己的心得感悟，分享下自家阳台上的西红柿。
12 年前，京东和苏宁在家电领域大打价格战，双方 CEO 对战最激烈的地方是社交平台。价格战开始前一晚，刘强东在微博上说，“今晚，莫名其妙地兴奋。”次日，他对外宣布京东家电三年零毛利，京东所有大家电保证比国美、苏宁连锁店便宜至少 10% 以上。
彼时媒体报道称，“这是一个诞生于微博，而不是会议室，也不是董事会的决策。”当天，刘强东一共发了 24 条微博喊话苏宁国美。
至少到 2021 年，美团创始人王兴还时不时在自己创办的社交平台饭否上更新动态。他在这个平台上有超过 21 万粉丝，个性签名是“如果我一整天都没看到、想到、或做过什么值得在饭否上说的事，那这一天就太浑浑噩噩了”。有媒体专门统计过，十年间王兴至少发布了 1.2 万条饭否消息。现在他的饭否被设置了仅三个月可见，一条消息也看不到了。
搜狐的创始人张朝阳在世纪之初更是一个明星般的角色，他可能是至今唯一一位以半裸照片登上时尚杂志封面的企业家，封面标题是《中国最炫的 CEO——约会大狗张朝阳》，媒体形容他“性感之姿”。门户网站微博大战那几年，汪小菲和大 S 举办婚礼，张朝阳为了宣传自家平台，在自己的搜狐微博账号上全程直播，惹得大 S 后来发律师函要求他对外道歉。
2010 年前后，张一鸣也在微博上活跃，时不时分享下自己的创业感悟，如何管理团队、如何做好 CEO，也会纠结新出 iPhone4 太贵，犹豫要不要换一台安卓手机。
周鸿祎在那时忙着到处“开炮”，做 3721 时和李彦宏在法庭上互呛，做安全软件时和腾讯打了一场可以载入互联网史册的“3Q 大战”，做手机时和雷军在线上对骂，说小米做事不够光明磊落。
他在自传中记录了一段和李彦宏的公堂对阵。那时双方都尚未成长成如今的互联网大公司，为了争夺浏览器地址栏插件正打得不可开交。周鸿祎在软件上做手脚，让百度的插件无法卸载 3721，百度因此两次将 3721 告上法庭。周鸿祎说，这让他心里特别窝火，因为他从小就讨厌两拨人打架时一方先告老师的行为。
法庭上，法官问周鸿祎，百度指责他删掉百度的东西，他干了没有？李彦宏抢答，他肯定干了。周鸿祎反驳，我干了，但是他先干的。“我干的所有坏事，他都干了。”周鸿祎说，那段时期是他和李彦宏见面最频繁的阶段。
现在这些活跃的动态都不存在了。你也只能在公司流出的内部信中才能看到刘强东喊一声“兄弟”，在拼多多上买到一份 2286 条张一鸣微博语录的 PDF 文档。
某种程度上，周鸿祎呼吁企业家们学会做网红有些不合时宜。企业家不需要呼吁，他们会自发地站出来。过去那些在社交平台上活跃的大佬们，只能存在于互联网草创时期。企业规模大了，曾经的创业者成了大佬，一言一行都变得谨慎起来，公司业务也不再需要他们冲在前线摇旗呐喊。
只有在硝烟最激烈的战场，才能嗅到一些过去的味道。现在活跃在社交平台上的 CEO 们，大多都身处内卷最严重的汽车行业。他们亲自下场做直播，和网红合拍短视频，努力在社交平台上营造人设、宣传产品。即便和友商对垒，在几番网络争论后也要呼吁大家一起向前。
现在短视频平台上，最受欢迎的企业家是雷军。“身高 180、原配是初恋、没有酒色财气，努力翻越一座一座行业大山”，这都是网友们为雷军贴上的标签，这些文字再加上一张雷军帅气的照片，随便一发都能点赞过万。即便雷军屹立于财富金字塔的顶端，未必能完全共情普通人，但只要他态度谦卑、表现得“十分真诚”，就能获得年轻人的拥护，甚至将这些拥护转化为实实在在的销量和股价。
周鸿祎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他在公开的社交平台上收敛了锋芒，成为了一个接地气、爱学习的网红企业家。他在社交账号上积极扮演好这一角色，大多数视频都和自家产品有关。只有在他个人的视频号里，他才会分享更多自己的爱好，攀岩、滑雪，当然还有射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