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养活了全网推文号？
文 星晖
编陈梅希
推文号正在占领互联网。
在微博，它们化身黑话加密的投稿 bot；在小红书，它们成了标题耸人听闻的图文笔记；在抖音，它们则是 AI 画册、厨房切菜集锦和《地铁跑酷》录屏的御用背景音……
如今，瞄准网络小说的推文号们顶着各式各样的外壳，活跃在几乎每一处流量高地。
图源抖音
与此同时，招募推文号的线索也散落于互联网各处。据那些那些苦口婆心的“前辈”所言，推文俨然成了一门轻轻松松月入过万的时髦副业，坊间甚至流传着众多月赚数十万的收入神话。
每一部推文致富经的评论区，又往往会引来网文写手们发自灵魂的叩问：“推荐小说这事儿，怎么看着比我写小说更挣钱呢？”
动辄月入十万的推文号，究竟是一门怎样的生意？
迥异的致富之路
“草莓尖尖”。
不了解推文号的门外汉，恐怕很难意识到这四个字的份量有多重。
截至定稿前，草莓尖尖抖音主页显示的作品数目为 1943 篇，总获赞量超过 8607 万。折算下来，单篇作品的平均点赞量达到了惊人的 4.4 万。目前，被草莓尖尖置顶的 3 条短视频都各自有着数十万点赞量。
作为领域内的无冕之王，草莓尖尖的作品是当下短视频推文模式的直观范例。
如果你点开她那些数据爆表的热门视频，会发现实际内容为清一色的《地铁跑酷》游戏画面，旁白都是第一人称的 AI 配音，用飞快的语速讲述让人抓心挠肝的剧情。
图源抖音
这是目前短视频推书号的通行做法，即在最短时间内抛出诱人悬念，然后给用户留下一个简短的书名关键词。
如果用户压抑不住好奇心前去搜索引擎寻找踪迹，则多半会发现搜索词所对应的网络小说，其实根本不叫这个名字。本质上，所谓的“书名”只是引流获利的个人口令，就像你转发到“相亲相爱一家人”里的砍价链接。
从源头看，这类推文号的盈利主要来自网文网站的佣金。通过推广一部或多部小说，推文号充当了各大网站的拉新渠道，赚取中间收益。
紧接着，以这种获利逻辑为前提，一些第三方推文平台得以搭建成型，多种多样的推广任务在其中聚合发布。由于推文号本身已经是网文平台与读者间的“中介”，聚合平台的角色其实是“中介里的中介”。
这些二道贩子的出现，进一步扩大了推文生意的市场规模。它们对外打出“无成本副业”的标语，并通过“分发授权”招揽更多人进场散发短视频传单。
图源微信小程序
据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观察，目前来看，这一外包模式的主要服务对象集中在免费阅读平台及会员制阅读平台，传统的付费网文网站则较为少见。
当然，这绝不是说付费网文就没有属于自己的推文号了。
事实上，依据盈利来源的不同，当下的网文推文市场已经分化出了多种样态。我们上文所介绍的短视频推文号只是其中之一，对应的付费者是网文平台，多见于免费网文领域。
而另一类推文号的代表，则是金字塔尖的网文“大V”，多见于付费网文领域，其商业模式的核心特征是直接面向读者收费。
“赤戟的书荒救济所”是这一模式下的领跑者，自 2020 年起，赤戟推出的“月度推书”专栏开启连载，公众号平台的单篇付费量过万。
图源微信公众号
从账号名中的“书荒“二字你就能察觉，赤戟所服务的大多是重度网文用户，这些老“书虫”愿意额外付费获得高质量的新书推荐，让信任的推书号为自己预先“试毒”。
放眼整个华语网文市场，能跑通这一商业路径的推文号堪称凤毛麟角。因为读者付费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推文的广告价值，只有真正的“网文意见领袖”才有推出精品化测评的底气，让读者为自己买单。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需要漫长耕耘的、极狭窄的赛道。 两相权衡之下，大多数推文号都选择了更轻松的第三条路。
不划算的推文买卖
在混沌纷杂的推文市场里，绝大多数的野生推文号都属于第三种模式。
它们横跨付费网文与免费网文两端，依傍的“金主”既不是平台，也不是读者，而是广大的网文作者。
为了变现，这类推文号通常以个人名义直接向作者收取广告费。作者圈子里最常说的“推文”，往往就是指这一模式。
表面看来，促成这门生意的决策逻辑十分明晰，不就是作者花钱给自己打广告么？但实际执行起来，付费推文的受害者却不在少数。
对于作者而言，想找到一个靠谱的推文号实在不容易。
区别于前两种推文号，野生推文号既不依附于特定的聚合授权平台，也没有一个名气响亮的大V品牌，故而渠道集中度颇低。
在各大社交平台上，作者分享推文效果的帖子下总会聚集一批“求推靠谱推文号”的同行。大家交流起找号门路时答案千奇百怪，有的来自论坛的犄角旮旯，有的来自私人写手群，更多的则是闲鱼下单。
图源闲鱼
在闲鱼，搜索“推文”二字能检索出海量的推文号。每一个推文号都会在信息页中注明推文类型、平台及价格，以及是否“爆号”、是否“包推荐”。
而“爆号与否”这件事，正是网文作者们踩坑的重灾区。
如“不爆号”“不爆马”等常见说法，都是指推文号接单后不会向作者透露自己的账号名称，也就是一定程度上的匿名推荐。而推文号能够提供给作者的推荐凭证，则是发布截图或数据效果截图。
然而在“不爆号”的情况下，看似亮眼的数据反馈却可能伴随不小的隐患。
小红书博主“Errol”曾经分享过自己的一次受骗经历，作为作者的她购买了两次百元价位的推文服务，推文号反馈的后台表现相当不错，作品获得的数据增长也很可观。但在网文平台内争取更多曝光机会的“申榜”环节，Errol 却吃了亏，编辑告诉她，“申榜”作品的真实收藏数据很低。
据 Errol 推测，真实情况可能是，尽管她支付了推文的溢价，但推文号却采用了更廉价粗暴的手段刷数据，结果不但没能助推小说人气自然上涨，反倒带来了虚假数据的负面影响。
不幸的是，尽管作者们都能感知到“不爆号”方式带来的黑箱风险，却很难从一个本就不规范的市场里找到更好的选择。至少从闲鱼上的公开交易信息来看，“无比低廉但绝不爆号”已经成为了推文号们的共识。
图源闲鱼
事实上，即便不考虑野生推文号的种种风险，光是从纯粹商业回报的角度看，多数写手所进行的推文买卖也谈不上多么理性。
首先，由于小规模推文号自身的影响力有限，大多数推文订单带来的新读者甚至很难超过两位数。这般体量和热门之作相比堪称沧海一粟，可见，想依靠低成本推文成就爆款恐怕是不切实际的。
其次，考虑到推文重点阶段往往是新书期，相关作品多半还处在免费阅读的公众章节期。此时，除了以广告为收入来源的免费网文平台外，连载于传统网文网站的作者们几乎得不到什么即时收益，更不必说后续付费订阅的转化率了。
于是矛盾便出现了。既然这场交易看上去并不算实惠，为什么海量的中小写手还愿意自掏腰包，养活各路小型推文号呢？
网文界的赌徒思维
从一开始，作者们的目标就不是花钱把自己的文推成爆款。
他们真正付费购买的，其实只是一种成为爆款的可能性。
在网络文学这个遍地金钱神话的圈子里，顶端的创作者永远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大神的名字写在作家财富榜上，名下的作品是影视公司追逐的 IP 源头。但在极少数的成功叙事之外，中腰部的无数普通作者才是整个行业的主力军。
未成名的网文作者以“扑街”自嘲，他们日复一日钻研着命名、签约、上架等诸多步骤的潜规则，揣摩编辑和读者的喜好，跟随行业变化的风向。摆在这些无名作者面前的，是一条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上升路径。其中最残酷的部分，就是对平台有限推荐资源的抢夺。
这种竞争常常围绕着作者们眼中的“推荐”展开，得之者生，失之者死。
对一批开启连载不久的网文而言，当它们通过最初的签约难关后，同一周期内签约入库的作品就会得到相近的推荐资源，大多被称作“试水”或“保底”。接着，分水岭便浮现了。经过短暂推荐后，数据表现更好的作品，将有机会进入下一轮的资源竞争。
此后，如果一部作品能始终维持领先的市场反馈，就能一次次获得更优质的推荐，步步登天。相反，在同期竞争中落后的作品，可能会在一次试水后就彻底出局，摔下平台搭建的晋升台阶。
不同等级的网站推荐位，图源起点中文网
对于不同的网文平台而言，这个过程可能会被具象为“求推”“申榜”或“征文”，但本质都是层层过滤的漏斗，注定是成功者一路赢到底的游戏。
问题在于，许多在推荐位竞争中失利的作者并不完全认同这种游戏规则。
比如，有的作者相信，唯数据论并不真正适用于网文创作。在试水推荐的连载初期，慢热的故事处于先天劣势，其市场反馈显然比不过那些开篇即爆点的作品。如果因此而无缘后续的推荐资源，全程“单机”的作者将很难坚持写到慢热故事发挥优势的阶段。
再比如，也有作者质疑过竞争本身的公平性。一方面，已有读者基础的作者们自带光环，他们会不可避免地分食部分资源。另一方面，部分深谙竞争规则的老写手或工作室会选择作弊，他们很清楚关键参数是什么，懂得用盘外招来取胜，比如在适当的节点织造一个漂亮的追读增幅。
于是，为了留在赛场上，野生推文号就成了其他人心有不甘时的唯一选择。
此间隐含的朴素逻辑是：只要我能够拥有最初的启动读者，只要我能够借助启动读者通过最初的选拔，只要我能够拿到更好的推荐位，只要我能够挤进更多的榜单，我的作品就能一炮而红，到那时，前期推文的这点小小投入都将不值一提。
一个又一个“只要”，串联起无法深究的突围之梦。
如今，随着推文模式日渐泛滥，越来越多的写手将其简单视作一种打破单机状态的捷径。对他们来说，用几块钱换取看得见的数据增长，还能附赠一张“有曝光就可能逆袭”的彩票，这或许已经是整个创作生涯中罕见的正反馈了。
——至于那张彩票本身，其实你本就清楚它中不了大奖。
从某种程度上说，民间的推文生意之所以能在今天大行其道，正是因为它从现存的商业模式中觅得了容纳灰色地带的“缝隙“，并用下注开赌的机会诱捕了寂寞的创作者们。失意越是普遍，生意越是可期。
很难说，这所谓的“缝隙”究竟是网络文学筛选机制遗留的漏洞，还是红海竞争年代的又一处人性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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