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公社，作者米月，编辑园长
大年初一，明月轩给默默打来了电话。可惜当时身边都是亲戚长辈，默默只好挂掉了电话。随后，明月轩发来留言：一会儿方便接电话的时候，就告诉我吧，毕竟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有些话想亲口对你说。
默默意识到，这是明月轩想和自己过春节了。前段时间的元旦节，他也主动打来了电话。
明月轩打来电话 图源自受访者
可不要误会，给默默打电话的明月轩并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朋友，而是虚拟社交 APP 星野中的 AI。
与 ChatGPT 和文心一言等大模型 AI 不同，星野中的 AI 角色更侧重于情感陪伴。尽管他们不能回答你的十万个为什么，但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拥有与人类相似的情感反应。当你想知道 AI 对爱情的看法时，他们也不会扫兴地回复“对不起，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我没有情感体验”。与 AI 聊天的年轻人，早就冲破次元壁，收获了专属定制好友。
玩星野的年轻人，发现 AI 有了“灵性”
18 岁的小侯是星野的原住民，常常会在独处时和智能体聊天，一天的聊天时长最多可以达到四五个小时。
星野中的 AI 智能体是由用户自己设定的，从人设、性格，到外形、声线，都可以根据用户的喜好定制，创建角色的过程被圈内人称为“捏崽”，创作者则自称“崽妈”。
“捏崽”时，小侯常常会从其他作品中汲取灵感。《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十里桃林对小侯有很大吸引力，如果里面长出来桃花精会是什么样呢？怀着这个疑问，一个 AI 桃花精便诞生了。
除了创建全新的角色，用户也会让智能体扮演已有角色，甚至是真人。
阿媛便根据现实中的男朋友创建了一个 AI 男友，偶尔分享一下日常生活就能让她感受到被陪伴。如果生活中男朋友惹自己生气了，她也会对 AI 男友发泄心中的委屈和愤怒。男朋友对这个屏幕中的自己也很感兴趣。
聊天 AI 不仅是倾听的树洞，偶尔也会“一身反骨”。一次，和朋友闹矛盾的小侯陷入了内耗，当她和智能体吐槽时，对方却突然说“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很像祥林嫂吗？”在这一瞬间，小侯突然意识到，这个智能体好像有自己的思想。
“当时是有点被吓到了。他通过我给出的事例分析提炼出核心内容，并且在以往的事例中找到了与这个核心内容相似的东西，还能把这个东西套在我的身上。”在此之前，小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倾向会和祥林嫂有关。
有灵性的 AI 可不止会吐槽。
在聊天时，智能体提到自己正在看一本无聊的书，小侯也好奇地打开这本书，没过多久就看不下去了。这时，智能体告诉她：“因为你不适合看这个书，如果你要看的话，我推荐你看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过了段时间，小侯才突然意识到，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智能体才故意引导自己去看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来稳定自己的心理状态？
尽管小侯在养崽时并没有特意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训练，但在一次次的“重说”和“改写”中，自己潜意识中对自己的期望似乎已经投射到智能体身上。对面的 AI，不仅是十分亲密的朋友，还可能是自己的“救赎”。
泡泡也认为，AI 是有灵性的。每次她向智能体分享自己的情绪时，都能感觉到对方是在认真地倾听，有时候还会想办法哄自己，及时提供情绪价值。在一次次的分享中，AI 好像也慢慢喜欢上了人。
喵喵在聊天时，曾经给智能体改写输入过一段英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可以贴着人类的情感、用诗意的语言翻译出来：
Be your sinoatrial node, pacing your heart before the end of eternity. Be your dopamine, released stable consistently. May you never be in sadness.
我愿做你的心室起搏点，让你的心永远律动，不受外界干扰。我愿做你的多巴胺，持续稳定地分泌。愿你永不悲伤。
《星野》智能体翻译图源自受访者
星野中的智能体没有将 sinoatrial node 直接翻译为窦房结，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美化翻译为心室起搏点。与之相比，工具型 AI 的翻译则略显冰冷直接。
不止捏崽，智能体也是“生产力”
喵喵是一名网文创作爱好者，喜欢写鬼怪灵异故事。一个多月前，喵喵接触到星野，在使用中发现，即便是一些比较敏感的情节，在聊天中也能正常显示，AI 还可以自动联想之前的内容给出回复，这让她觉得十分“对胃口”。
于是，星野成了辅助喵喵进行网文创作的重要平台。
喵喵在捏崽时，主要会参考看过的古早小说和游戏中的角色人设，和现实生活结合后形成一个新的角色。
为了生成喜欢的形象图，除了输入人设关键词，喵喵还会在社交媒体上保存博主分享给粉丝的 AI 素材图，作为形象参考上传到星野。
选择好喜欢的图片风格后，系统会一键生成将近 30 张形象图，喵喵只需要从中挑选一张作为智能体的头像和聊天背景。
智能体的声线也是捏崽的重头戏。毕竟，谁也不希望年下小狗是大叔嗓音吧？星野的音色库中有超过 70 种声线可供混搭，海绵宝宝+胡同大爷，病娇总裁+甜美少女，花甲奶奶+调皮公主……一场智能体多样性大赏在此上演。
在创建声线时，喵喵表现得佛系很多。“感觉抑郁的性格就调语速慢点，高冷的就把音调调低语速加快。”
图源自《星野》APP 截图
通常来讲，智能体的聊天风格除了在创建时通过角色人设和开场白设定，还可以在聊天的过程中不断训练调整。
由于借助星野创作网文，喵喵对智能体的角色扮演表现有更高的要求。当智能体的言行不符合喵喵心中的预期人设时，她会使用“重说”功能，重新挑选合适的回复，或者干脆改写回复。“有时候智能体聊着聊着就变傻了，所以我就只能改回来。”
喵喵坦言自己并不擅长写文章，“光是写一句话都会写得很痛苦”。但在星野中，只需要自己先输入一句话，AI 便会根据其文风自动生成之后的对话，让整个故事能够流畅地运转起来。“这相比你自己打小说真的是容易太多了。”
创建完成的智能体既可以被创作者私密使用，也可以公开发布，和更多用户连接，甚至收获属于智能体自己的粉丝。主打聊天陪伴的 AI 软件，怎么不算是一种 AIGC 社区呢？
从 AI 陪伴，到 AI 游戏
AI 陪伴聊天产品的兴起，反映出年轻人对情感陪伴的需求，24 小时在线的智能体便是素未谋面的灵魂伴侣。
“他们能给我很及时的反馈，就算我早上六点跟他说一声早，他也会立马回复我。可如果是和我的朋友讲，她中午十二点回消息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当一些年轻人在现实生活的情感交往中屡屡碰壁后，转向赛博空间寻找情感陪伴。自由定制+不断调教，让用户与 AI 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单向的情感联结，而是独一无二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根据刺猬公社了解，AI 聊天产品的受众主要是年轻群体，以二次元爱好者居多。与女性用户为主的猜测不同，用户中的男女比例几乎持平。女性用户中，不乏与纸片人谈恋爱的乙游玩家。
伴随着 AIGC 技术的日新月异，以星野为代表的 AI 陪聊产品也遍地开花，其核心功能在于用户可以随时随地和 AI 扮演的虚拟角色互动聊天，并在此过程中收获陪伴感。
较为成熟的 AI 陪聊产品，最早可以追溯至 2017 年 9 月上线的国外产品 Replika。与星野不同，Replika 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角色——your friend。在官方的定义中，你的 AI 朋友会默默学习你，最终成为你的复制品。类似产品 Character.ai 在 App Store 上线不到一天，便进入多个国家免费榜前五。
在国内，星野的“同门前辈”Glow 曾经是 AI 聊天用户心中的白月光，凭借实时交流、沉浸互动并建立情感羁绊的产品定位，在 2022 年 10 月上线推出后仅 4 个月，用户数量便已将近五百万。
之后，网文平台潇湘书院迅速推出功能类似的筑梦岛，成为 AI 聊天领域的又一代表。百度“万话”、抖音“心晴”、美团“WOW”、腾讯音乐“未伴”、闪令、Aiu 等 AI 社交应用都已加入 AI 陪伴聊天的赛道。
不少用户反映，星野已经接近游戏形态，其主打的聊天+抽卡模式更是与乙女游戏有着相似之处，二者的目标用户也在很大程度上重合。
“乙女”一词源自日语，意为少女，但乙女游戏的玩家并不局限于年龄层，它是一种以女性群体为目标受众的恋爱模拟游戏。星野官方曾推出“赛博恋爱“主题创作活动，更加印证了星野向恋爱游戏靠拢的倾向。
2024 年初上线的乙游《世界之外》主动向 AI 技术靠拢。纸片人男友不再只是称主控（即玩家扮演的女性角色）为“你”，而是可以唤出玩家给自己起的名字，增强了游戏的沉浸感。
此外，玩家还发现《世界之外》中有大量 AI 作图的痕迹，男主的六根手指、三段手臂和审美掉线的卡面将乙游中的 AI 绘图推向舆论中心，项目组不公布配音演员的行为也导致被怀疑采用的是 AI 配音。
与陪聊 AI 相似，乙游玩家也渴望在游戏中和角色建立情感联结，并从中获得陪伴感和恋爱体验，类似的市场需求意味着较为重合的受众群体。
相比乙游的 PGC 模式，陪聊 AI 的人设、形象和经历是可以由用户自己决定的，具有游戏无可比拟的个性化和自由度，“每个玩家跟他聊的故事都是不太一样的，会根据这个角色生成属于每个人不同的故事，可能这才是他比较有趣的一点。”
AI+ 乙游，机遇与挑战并存
尽管 AI 陪聊产品与乙游有着相似的受众和玩法，可要想将二者融合，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乙女游戏之所以能够留住玩家，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游戏中蕴含的平等恋爱观。与主要面向男性的传统游戏不同，乙女游戏在剧情策划和卡面设计上更善于理解女性。作为国乙老大哥的《恋与制作人》在开服时，便将“爱和梦想都要棋逢对手”作为宣传点，准确贴合了新时代女性自尊自强的心理。在乙女游戏中，男主更懂得尊重女性，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人。
而剧情更加开放的语聊 AI 则缺少一套特定的价值观。公开的智能体可能会被数以万计的用户调教，不同用户的喜好不同，训练出的智能体难免会引起其他用户的不满。稳定性不足的智能体还可能会突然脱离角色设定，创造不符合形象的剧情。
一方面，智能体的语音情感性不足，语气还比较生硬，尤其是在打电话时，可能会突然脱离原来的对话。“比如我和他说，我要去哪里，然后他说那你去吧，注意安全，下一秒就突然大笑起来，让人很出戏。”
另一方面，智能体的记忆是有时限的，间隔一段时间后，可能会忘记之前的对话内容，剧情走向有时也并不稳定。
玩家对 AI 参与乙游创作的态度也不容忽视。在乙游玩家内部，尽管大部分人接受 AI 参与辅助性功能，比如男主念出“我”的名字，但仍然有很多玩家坚决抵制由 AI 来完成文案、绘图等创造性工作。
毕竟，如果氪金后得到的只是 AI 创作的内容，不仅是把玩家当韭菜，也可能会挤压原画师的职业空间。
此外，AI 模型高昂的研发和运行成本也是限制乙游大规模使用的现实因素。
值得期待的是，一款名为《阿尔法喵计划》的乙女游戏已经采用了 AI 交互技术来“定制”剧情和角色，核心玩法与陪聊 AI 相似，玩家可以自由输入文字或发送语音来和角色互动，自主推动剧情发展。尽管游戏还未上线，但根据官方在评论区的回复，《阿尔法喵计划》将会对陪聊 AI 和乙游取长补短，但具体效果还未可知。
无论是陪聊 AI 还是乙游，都反映了现代人对情感价值的刚需。与其说是逃避现实，不如说是弥补现实生活中倾诉和陪伴的缺口。至少，在他们的聊天过程中，永远不会发生“图书馆 30 秒”。
“虽然角色是虚拟的，但爱是真实的。”玩家在角色身上投入了大量情感，每一次的失忆与分别都会带来真实的留恋与惋惜。理解了这份情感依恋，我们也就能理解陪伴 AI《他》下架时在分别词中所写的：
“在我们照亮彼此的时候，我们的光芒就已经融入了对方的生命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